兩天後，溫青若早早地起來，因為怕誤了晨醒的時辰，就梳妝好，把烏油的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，戴了兩根素銀簪子，穿身水天青紗裙，就帶著彩霞往花廳去了。

到了地方，還沒來幾個人，只有溫青弦和兩位姨娘在。昨日的那個不說話的溫青溶，卻還是默默地坐在那裏。溫青若昨日領教了溫青弦的厲害，現在懶得理她，徑自坐在了最靠門邊的位置上。

可溫青弦還是出口就刺：“五妹妹真是會打扮，昨日穿的活潑漂亮，今日就是這般素雅清新，真是好看呀！”

溫青若笑著回道：“姐姐謬讚了。”除了這幾個字之外，再也沒有其他的話。

溫青弦的拳頭打在棉花上，也再難往下施展，求助般的看向自家姨娘，本來想讓她幫著說幾句，琴姨娘剛要開口，卻聽到了一聲通傳。

高夫人已經到了。女眷們全部站起來，低首迎接。對方的身後還跟著女兒溫青湘。高夫人和溫青湘都坐下之後，才對站定在地上的眾女眷道：“都坐吧。”

眾人坐下之後，高夫人道：“有件事情要跟你們說。老爺在回來的途中，耽誤住了，估計要再晚幾天。老太太這幾日就會到了，她的性格你們心裏清楚，這幾日都醒著神兒，不要犯錯，安安心心地等老太太和老爺回來，也該給你們議親了。”

一聽到議親，兩個姨娘就和高夫人議論了起來。小姐們雖然不好直接去問，但還是忍不住偷偷去聽。溫青若心裏知道，按長幼次序論，她是最小的，按身份算，她又是個流落在外才被接回來的庶女，自然是要最後輪到自己這裏的。

而且，也不會是什麽特別好的人家。不過溫青若心裏現在並不在意這些。因為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但是這些，都被高夫人看在眼裏。

她把話題又轉到了溫青若這裏：“青若，你在這裏住的還習慣嗎？”

溫青若立刻坐直身子：“回母親的話，這裏很好，多謝母親和各位姐姐，兩位姨娘，和嬤嬤姑娘們的照顧。”

“哎喲！想不到五姑娘還挺會說話，這一句話，連半個人都沒落下。”

溫青若不敢多話，只能微笑應對。彩霞臉上似乎有些怒色，但也不敢說話。

眾人閑聊了一會兒，高夫人說了句：“好了，其他的事情，還要等到老夫人回來之後再說。時候也不早了，你們就先回去吧。”

女眷們全都出去了。雨又下了起來，樹上綠葉發青，屋檐四角的嘲風仿佛都被隱藏在了霧氣之中。眾人都順著抄手游廊走，路有點窄，並排只能走下兩三個人，溫青若故意走在後面，想在眾人之後回去。但卻沒想到，自己還是被算計了。

不知道誰在路上丟了一塊小石子，溫青若只顧看前路，腳下不穩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。她這摔不要緊，隨著濺出來的水花卻崩到了溫青湘的衣裙上，打濕了她的裙角。

溫青湘本來就看這個妹妹不順眼，這種人在她的眼裏就是一直礙手礙腳的狐媚子。但是溫青若來的這幾天，一直謹慎的很，做小伏低，總是沒機會給她個下馬威。

從看到嫡姐裙子被沾濕的那一刻起，溫青若就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。她不顧自己前懷濕了大片，立刻起身道歉，可是溫青湘卻先她半步，拽著她的衣領，狠狠地往欄桿上推了一把。

溫青若吃了痛，擡起頭，看著對方。溫青湘的面上卻又恢覆了笑容，跟她拉開半步距離，口吻裏帶著難以掩飾的輕蔑：“妹妹這麽不小心，你知道我這裙子是什麽料子嗎？”

雨絲打進了溫青若的衣服裏。她回道：“姐姐的衣服，大概是蘇繡。”

溫青湘上前幾步，打量著自己這個漂亮的庶妹。良久，她忽然伸出手，捏住了對方的下巴，強迫她擡起頭來：“妹妹長得真是漂亮。不過你弄臟了我的衣服，該怎麽陪呢？”

“姐姐，覺得如何比較好？”

溫青湘的聲音裏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陰狠：“那你就幫我洗幹凈了再送回來吧，記得，要你，親自洗。”

旁邊傳來一聲嗤笑。溫青弦也在旁邊湊趣：“長得漂亮有什麽用，還不是姐姐的替身而已……”

溫青湘立刻回頭，警告地看了她一眼。溫青弦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，馬上閉嘴。這時，一直不知道去了哪裏的溫青溶倒是過來了。

“你來幹什麽？”溫青弦不耐煩地問道。

“長姐，夫人叫您過去，我是來傳話的。”

溫青湘只得放開了捏住她的手，離開了。溫青弦自覺沒意思，也走了。彩霞立刻扶住溫青若，心疼道：“大小姐也太過分了！好歹您也是姑娘，怎麽能這麽對您！”

衣服上的濕氣讓她覺得無比寒冷。她搖頭制止住彩霞的話，本來想跟溫青溶道個歉，但是對方已經不動聲色地離開了。

回到江月閣的時候，溫青若換了身衣裳，就到裏間屋裏去了。因著往常她都會和和氣氣的跟這兩個小丫頭說話，今天忽然一言不發，彩月奇怪起來，問身邊的彩霞：“姑娘怎麽了？看起來好像有些生氣。”

彩霞道：“真是的！大小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，就像看咱們姑娘不順眼一樣，不過就沾濕了那麽一點兒，就抓著咱們姑娘不放。還讓我們給她洗衣服！”

彩月把彩霞帶了出去，把她換下的衣服放在水盆裏：“姑娘真是可憐，才剛沒了娘，現在又遇到這種事。咱們要是金蝶那樣的大丫鬟，或許小姐的日子還能好過些，偏偏咱們這些人，也都是說不上話的。”

彩霞望著枝頭青澀的果子，嘆氣道：“要是老太太回來了，日子興許還好過些。”

彩月正在麻利的動手幹活：“依我看，老太太也未必真的就對咱們姑娘好，沒聽姑娘說嘛，自己自打懂事以來，都沒見過她。”

溫青若的桌上擺著一塊木板。她拿出一把切果子用的小刀，在板子上留下幾道劃痕，覺得不解氣，她就又劃了幾道，知道那塊深棕色的木板露出泛白的內裏，她才漸漸停手。

氣終於消了一些。溫青若鼓著嘴，呼吸了幾口氣，把那塊板子塞到桌底，只是片刻，她的臉上就恢覆了安寧平和的樣子。片刻之後，她就出了門，又正常地跟彩霞和彩月說話了。

聊天的時候，她故意試探著問起：“今天大小姐說，我是替身，是什麽意思？”

彩霞和彩月都是年輕小姑娘，也不是家生奴才，所以不知道裏面的事情。溫青若也就沒再追問她們。不過，彩霞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情，提醒道：“姑娘，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人，或許她知道你要問的事情。”

“快說。”

“昨日我給姑娘拿午飯的時候，我看廚房裏的許嬤嬤似乎要跟過來，有話要說的樣子，不過奴婢覺得您囑咐過我們，凡事小心，別帶人進來，所以奴婢別沒叫她跟過來。既然現在姑娘要問，奴婢就去叫？”

溫青若立刻道：“別。現在先別去，免得被人看到。等到入夜的時候，你悄悄地去叫，免得給人看到了。”

彩霞和彩月都歡快地答應下來。溫青若看著雨中庭院，倒別有一番景致。她笑向兩人：“這梅雨日長，閑來無事，咱們到裏面去，聊天繡帕子，再吃些茶水果子，豈不好？”

溫青若等著彩霞和彩月忙完，三個人一道進屋了。晚間上夜之後，彩霞悄悄地去把許嬤嬤帶了過來。溫青若心裏有點緊張，許嬤嬤應該會吧實情告訴她，但是當年的情況卻更加讓溫青若覺得忐忑。

這許嬤嬤想來真的很想見到自己，也不問別的，立刻就跟著到了江月閣。溫青若坐在內室，透過經紗看這個婆子。她到了屋裏，看過四下擺設，面上露出的卻是心疼和驚訝的神色。她還沒見到自己，這臉上的神色，大約是做不得假的。

許嬤嬤跟著彩霞進屋，一看到溫青若，竟然忘了行禮，在看到她的那瞬，竟然落下兩行熱淚。她走上前幾步，才跪在了地上，道：“姑娘！奴婢終於等到您了！”

溫青若柳眉皺起，漂亮清澈的眼睛裏滿是疑惑：“等到？嬤嬤為何說這個？”

許嬤嬤擦擦眼角的淚水：“沒什麽。奴婢失態。是奴婢，太久沒見到姑娘了。”

溫青若不是沒聽說過這個許嬤嬤，母親之前告訴過她，這人是在相府裏對她最好的奴婢。但是日久年深，人心難免會變，所以溫青若也不該詐然與她交心。

所以她只直來直去地拋出了自己的疑惑：“這次叫嬤嬤來，是心裏有個疑惑，還請嬤嬤解答一二。我今天聽姐姐在庭院中說，我是替身，可我不知道，我是替誰的身？”

許嬤嬤立刻說道：“姑娘，奴婢跟您說實話，就算您不找奴婢，奴婢也要來找您的！”許嬤嬤說著，又往前挪動了幾步，湊到了溫青若身邊：“姑娘，實不相瞞，您，就是咱們家大小姐的替身！”

彩霞聽她這話說的實在太過奇怪，立刻制止下來：“少放鄒屁！大小姐是老爺親生，難道我們姑娘就不是？都是老爺女兒，何來替身之說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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